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罪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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罪證

“臣拜見陛下。”

微生昱見孟翀時常屏退左右,獨二人說話。

“誰讓你回來的?”

孟翀挺直了身子,卻不起身:“阿顏牽扯其中。”

“她只是打聽了一下!劉辛不會害她。”

“劉辛會幫她,但是他更會把消息告知沁川公主,以換取進一步的機會。”

微生昱握緊手中的筆:“卷子是你安排人換的?”

“不是。”孟翀老老實實地回答,“卓亢確是臣安排的,但卷子是太後換的。”

“楚昀之真的舞弊?”

“確實舞弊,只是那文章他改過。”

微生昱放下手中的筆:“你知不知道,此乃死罪!”

“罪臣,知。”孟翀昂起一直不曾擡起的頭,“此乃死局,該死之人,唯臣一人。”

“你!”微生昱在桌面上找了一圈趁手的物件,想要狠狠地砸醒這個罔顧性命的人。可當目光落到孟翀身上時,他又猶豫了。他自小就不喜歡孟翀,不喜歡這個聽話的瓷娃娃。

微生昱第一次見到孟翀是在十五年前,剛剛經歷了那樣的事,心悸未定,他很心疼這個比自己小的弟弟,總想著法兒逗他。但是後來,他發現只要白日裏他跟守翀玩得開心一些,晚上回到太極宮,他就會被罰去跪神堂。一跪便是一整夜。

再後來,他發現這個小家夥很聽母後的話,壓根兒就是母後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睛、耳朵。他便開始想著法兒折騰他——教他爬樹摘果子、教他去玉池摸魚、偷偷把師傅的筆塞進他的書箱裏……他都知道,但他從來沒有反抗過。即便受再重的罰,都不反抗。

再然後,他終於發現這小家夥最怕的就是去罰神堂。他說,那裏冷。微生昱便開始想辦法自己闖禍,看他受罰。直到有一次,他看見那瘦小的身子,跪在空曠的大殿裏,伏在冰冷刺骨的地磚上,瑟瑟發抖。他才驚覺守翀所說的冷是什麽。

這一次,他知道太後會有所動作,亦知道孟翀的準備,所以當太後舉薦孟翀去河南道時,他答應了。可就像小時候,守翀最終沒有接受他送去的裘皮一樣,這一次,他還是回來了。

“朕答應你。”

“罪臣叩謝陛下。”

微生昱無力地揮揮手:“此罪未定,你別這樣說自己。去做你還沒做完的事情罷。”

“臣遵旨。”

何為未盡之事?

孟翀並沒有回刑部,而是直接去了文源閣,找了閱卷博士,詢問了當時發現卷子雷同的情形。

“梁博士。”

“孟大人。”

孟翀名聲不好,在這個做文章的裏頭,能有一二人願與其好好說話,已是不易了。好在這位梁博士,他們從前有些故交,還能說上幾句話。

“孟大人是想問當日情形罷。”

“請梁博士賜教。”

“你少來!”梁博士心中已有猜測,握著他胳膊將人拉到一邊,“此事是不是你……”

“梁博士慎言。”

“果然是你!”他性情耿直,急得直跺腳,“這可是要命的!”

“若能成,翀無悔。”

梁博士自知勸不動他,只能無言嘆息:“那日,我先是看見了卓亢的卷子,印象深刻。但當時天色已晚,我便將卷子又放下了,想著待明日再細細閱讀。”

“第二日,卷子不一樣了?”

“那倒是沒有。是第二日下午,齊尚書拿了楚昀之的文章給我們看,大讚其文采卓著。可我看了之後,頓覺眼熟,便又翻出了卓亢的卷子。二者對比之後,竟發現兩篇文章一模一樣,一字不差。”

“這麽說,只有你先看見了卓亢的文章?”

梁博士摸了摸胡子:“卓亢文章確實不錯,但要說文采斐然,本次科舉之中文章卓越者不少,這篇文章實在算不上上乘之作。”

“如此說來,陸博士如此反應也很可疑。”

梁博士點點頭:“原先不曉得有你的算計,我還不覺得。現在……”他斜睨了孟翀一眼,“我很覺得可疑!”

“咳咳!”

“哼!”

“咳咳,咳咳咳!”

梁博士原道他是心中有愧,沒成想他竟是真的身體不適:“哎呀,你說說你,病成這樣還跑來問話,差個人來不是也一樣嗎?真是的!”

“那怎麽一樣?換個人來,我又怎麽聽得見您教訓我呢!”

梁博士見其一點不急,竟還有心思玩笑,恨不能狠狠掐他一把。但是方才抓他手臂時便覺那袖管空空蕩蕩的,也不知這人身上還有多少肉。“你啊……”

“咳咳!”孟翀行禮告辭,“我還有事,告辭。”

“慢走。”

阿江將車架行得很穩,一點兒顛簸都沒有。孟翀倚著車壁,閉目養神。

“公子,到了。我們直接去大牢嗎?”

孟翀睜開眼睛:“不,我要先去見一個人。然後再去大牢。”

事發的第一時間,卓亢和楚昀之便被收監,關進了刑部大牢。只不過,楚昀之有沁川公主作靠,日子過得還不錯。可憐卓亢,饑腸轆轆,似乎還受了些刑。

“熬得住嗎?”

卓亢擡起頭,看不清孟翀的臉:“呵,不算難熬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孟翀不再理會卓亢,轉身看向楚昀之,“楚昀之,舞弊一事,你可認?”

“不認!”楚昀之中氣十足,竟比孟翀聲響還要大三分,“就算是作弊,也是他抄的我!”

“考場之內,棘刺圍合,禁軍護衛,他如何抄的你?”

“那或許是他事先知道考題,也未可知啊!”

“就算他事先知道了考題,你的文章乃現場所做,他又是如何抄得?”

“這……”楚昀之眼珠子一轉,“那說不定,是他買通了關節,幫他作的弊!”

“哦~那依楚先生的意思,是禮部有人與其勾連舞弊了?”不等楚昀之反駁,孟翀甩袖離開,“帶著楚先生的口供,我們上禮部拿人問話!”

“孟翀!你顛倒是非!”

“過獎!”

楚昀之在這大牢中待了已有一段時日,仗著沁川公主的面子,無人敢刑訊與他,一直胡說八道,咬死了自己沒有舞弊。誰知今日,孟翀三兩句話便借他的口,將罪責推到了禮部身上。此事若是洩漏出去,教禮部官員知曉,哪怕這一回他福大命大,將來再想走仕途只怕也是不易了。

孟翀可不管他這些,他更不畏懼沁川公主。拿著楚昀之的口供,直直殺到禮部。

“各位大人,這是楚昀之的口供,其中提到是你們當中有人與卓亢勾結,共行舞弊之事。不知,可屬實啊?”

“孟翀!你嚴刑逼供,排除異己!”

“孟翀!你這般行事,我等定要上奏陛下!”

……

“哎~各位大人,這天氣漸熱,火氣不要這麽大。翀也只是來問一問而已,你們看!”說著,他指了指自己身後,“我可就帶了一個護衛,怎麽能是來拿人的呢?”

“這……”

“孟大人!”裴驍至出列,“雖不知楚昀之說了什麽,但是我禮部上下絕無人與卓亢勾連。”

孟翀似乎是嫌棄陽光刺眼,瞇著眼睛:“裴大人說話不要這麽絕對。你沒做,不代表其他人都沒做,是不是?”

“你!”裴驍至還算是教養良好,若是換做旁人,聽得孟翀這樣輕浮調侃腔調,早就破口大罵了,但他還能好好與其說話,倒是教孟翀心生敬意。

“孟大人,在下記得很清楚,考試之時,在下負責的便是包括卓亢在內的乙字十三至十八。在下能夠保證,在考試之時,他絕沒有與任何人接觸,也不曾有過可疑之舉。”

“原來如此!”孟翀點點頭,“那不知,負責楚昀之的是哪一位大人呢?”

“是在下。”另一年輕郎中,“孟大人,楚昀之在考試時也無人與之接觸,此事在下可以作保。”

“好!”孟翀一只手撐著腦袋,“照這麽說,是那楚昀之誆騙本官嘍。”他勾起唇角,淺淺微笑,似乎是在笑這些人竟蠢笨至此。“這可如何是好啊?那邊呢,沁川公主想保自家門生,抵死不認。這邊呢,自保名節,堅持不曾茍同。可真是叫在下難辦啊!”

也不知是哪個字觸動到了那青年郎中的神經,忽跳起來大罵孟翀奸臣:“孟翀!你別想做偽證,誣陷我等!便是公主又能如何,公主也不能視法度於無物,殘害忠臣!”

孟翀笑笑:“公主確實不能。但是……”他忽然擡眸,死死盯著那名郎中,“你當真是忠臣嗎?”

孟翀一雙鳳眸,眸深似海,目光如炬。甫一被這樣一雙眼睛盯著,那郎中就像是被吸了進去一般失了神,兀自喃喃道:“我被騙了?我被騙了!”

“阿江!”

“在。”

“將人帶回去罷。”

“是。”

“孟大人!”裴驍至見孟翀要走,趕緊喊住他。

孟翀回首:“裴大人,還有事?”

他看了看已被拿下的郎中:“他只是一介郎中,無法接觸到考題。”

“哦,這個啊……”孟翀笑笑,“我知道。我沒說是他洩漏了試題。”

“那……”

“他沒洩漏試題,他只是換了楚昀之的試卷。”說完,不理會還沒轉過彎來的裴驍至,快步離開了。

“公子,您好像很喜歡那位裴大人。”

孟翀閉著眼睛,但還是笑了笑:“朝中少有像他那樣的耿直之人。”

“確實耿直,我看您走的時候,他都還沒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。”

“呵,是啊!”孟翀揉了揉太陽穴,感覺稍稍舒服了些。

“公子,那我們現在去哪兒?”

“什麽時辰了?”

“申時末了。”

孟翀擡眼看了看天,確已日近黃昏:“竟已是這個時候了。去沁川公主府罷。”

“是。”

行至公主府門口,孟翀忽然頓住腳步,又擡頭看了看日光未盡的天:“你回去看看,她回去了嗎?”

“是。”

說完,孟翀便自行走進了公主府。

“孟大人如今真是好威風啊!”沁川公主環佩齊全,似乎是知道會有人來,特意等著的,“在刑部大牢便敢屈打成招。”

“翀見過公主殿下。”

“孟大人好算計!你可知道,我背後……”

“臣明白!”孟翀打斷她。

“你!”

沁川公主看著孟翀恭敬順從的模樣氣不打一出來。從小她便見慣了孟翀這幅樣子,總覺得他為人溫和有禮,儀表堂堂。連國子監的老師都曾有斷言:此子將來前途無量。她從前屢屢與他示好,為他添衣送食。自問,再沒有第二人讓她這般上心過。可不知為何,孟翀偏偏不領情,拒人於千裏之外。為此,她甚至去求過太後。可孟翀寧願被罰,也不願跟她。

盡管此事,知之者甚少。可是,沁川仍覺孟翀羞辱與她,惱羞成怒。每每找孟翀麻煩,卻又永遠好像打在棉花上。沁川拿他沒有辦法,久而久之,不僅微生昱,連太後都幫著孟翀,阻她胡鬧。

“公主,翀有一言,還望公主耐心聽一聽。”

沁川雖然不喜孟翀,但終究就沒阻攔他。

孟翀為她斟了一盞茶:“楚昀之此番所為事涉科舉,危及國本。太後既同意他所為,便是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放過他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孟翀端著茶,又往前送了送:“殿下,您可曾想過,太後為何選中了楚昀之?他名義上是您的門生,可是您並非宿儒大家,亦非朝中重臣,楚昀之實際是何人,外頭人心知肚明。”

“孟翀!你大膽!”

孟翀笑了笑:“臣該死。可是,若因楚昀之而害得公主受累,只怕他比我更該死。”

沁川教他氣得無話可說,只好取了他手中茶盞:“那你照說,我該怎麽做?”

“什麽都不做就好。”孟翀行禮道謝。

“孟翀!”

“臣在,公主請講。”

“我去問過楚昀之。他確實作弊,但是那份卷子為何會與卓亢的一模一樣,他真的不知。”說著,她從袖中取出一份稿紙,“這是他先前所做,考試時也是按著這份默寫的。我看過了,與現在那份卷子大相徑庭。”

孟翀接過稿紙:“臣知道。但還是多謝公主,願意將證據交給臣。臣,告退。”

從公主府出來,孟翀猛吸了兩口寒氣,霎時便有些扛不住了。幸好,阿江已經回來,扶著他上了馬車。

“公子,我回去看過了。夫人已經平安回府,不過……”

“不過什麽?”

阿江正猶豫著要不要將喬芷顏去見劉辛的事情說出來,不料,孟翀已然猜到。“公子,夫人去見他未必是因為這件事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回去罷。”

“是。”阿江不放心地出了車廂,盡力揮動手中馬鞭,心中只盼著能快些回家。

家就在眼前,可是孟翀回不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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